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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学中国商业学院

云论坛精华回顾(六) | 程介明教授:未来已来—社会 世界 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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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9日 | 学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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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荣幸跟大家谈谈我的学习心得。我是搞教育的,也略微了解一些商界的情况,当然,两者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老李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电机工程专业,毕业后加入政府机电工程署工作至退休,他的职业生涯可以简单地归纳为几个成语:一技傍身,一纸文凭,一劳永逸,一帆风顺,从一而终。而今天,从事某个职业一直到退休的情况已经极少了,现在是用非所学,学什么和做什么工作不尽相同。以香港大学为例,除了医学院基本上全线失守,法律系大概1/3-1/4的毕业生没有从事法律相关工作,工程学院大概1/3的毕业生从未入行。

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浪费。现在年轻人的思维不同于20世纪,他们认为转工、转行、创业、失业等情况十分常见。据澳大利亚2016年统计,一个公民一生大概要经历15份工作;往前推进10年,2006年英国做过同样的统计,每个公民一生要经历13份工作;美国劳工部统计的数字则是10.4;更早的2002年,劳工部统计每人一生需经历4.3个行业。转工、转行十分常见。现在不只是第一份职业用非所学,即使初次就业对口,也有可能很快转工转行。

更多年轻人不愿打工,宁可创业或是暂时失业,从事个体工作。另一种是“斜杠一族”,是指不满足“专一职业”的生活方式,选择同时从事多种职业,拥有多元身份的人群。还有是间歇性工作,很好的高收入工作做了两年,就辞职去旅行或到非洲担任扶贫志愿者,父母辈往往十分担心,却能获得众多同辈的羡慕;还有是“宅家一族”,不外出工作,在家吃住、投资、网络社交、打电子游戏。这几种情况十分常见,全世界都如此。

我们做教育的,一定要与时俱进,我们培养的人才不再是进入各行各业,从底层步步高升的职业形态。现在这种不一样的职业形态来源于社会的改变。这句话仿佛在推卸责任,应当寻根究底,探索社会是如何发生改变的。

首先,现在的生产不是为了满足需求,而是为了营造欲望,刺激顾客购买冲动。女性的鞋子以柜计算,男性也在收集球鞋,我们并不是真的需要这么多鞋子,而是因为好奇或追求新款。有人说非洲还吃不饱,但实际上,所有的生产行为都是全球性的,商家的目标不是非洲,而是高消费城市。现在“量产”这个概念已经慢慢消亡,名牌女性手袋要是同样款式生产一百万个,满街都是,谁会买?很多人买手表最怕撞款,香港最著名的美心月饼有接近700家分店,但只有少数还带着美心的牌子,规模效益已经不是一个考虑。现在对商品的需求是个人化、个性化,对口服务、量身定做。生产是less of more,少量多款(less quantity, more variety)。

典型的工业社会生产,前线进行最简单的重复性操作,经过设计,形成极其复杂的产品流水线,大量产出同样的商品。与之对应的是大金字塔型的复杂企业科层结构。现在,取而代之的是适合少量多款的小规模、扁平式、简单层级,随时可以转型的灵活企业结构,有些甚至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完成任务即可。还有一个变化是出现了很多“一站式”机构。比如投资银行,一个客户一个工作组,称为 deal team,task force,project team。新型医院,每一位病人由一位个案经理(case manager)专门负责带病人走完整个就医流程,代替办理一切手续。

由此,也引起雇佣关系的变化。以前大企业的雇主很重视雇员,承担雇员生活,希望对方从一而终,从基层做到拥有独立办公室;一些雇主甚至把学徒当做儿子,当做家庭成员的一份子。现在则几乎没有这种情况,因为老板也不知道企业下一步会怎样。小企业老板无法给予雇员承担与保障。与之相对的,雇员对企业也没有忠诚度与长远的职业规划,关系越来越薄弱。这种情况造成了年轻人对职业与职位的不看重。在欧洲或前苏联国家,处处都有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他们对职业没有指望。所以说是“后物质世代”。

现在对职业的轻蔑是一种时代趋势,我认为社会碎片化是一种根本的、全面的、不可逆的变化,几乎相当于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变化。在农业社会,人被束缚在土地上,受到自然界的限制与规范;工业社会将人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迁移到城里打工。英国工业社会初期的人们很自由,但是进入机构后又被束缚在职位之上。现在则是另一次变革,大型机构解体,束缚变得松散,新的行业不断涌现,人变得更加自由,但也更加没有保障。现在学历与收入、工资与年资、资力与晋升、经验与未来、聘用与保障没有了必然联系,这是社会的基本状态。

从20世纪走来的人,有一些还活在以前的状态中,用变幻、莫测、复杂、模糊形容当前的社会状况,英文称之为VUCA society,这个词还是比较生动的。工业社会特征正在消亡,我们进入了新的时代,个人进一步释放,更加自主,更加孤立,因此意志需要更加坚强。以前学校只要教学生知识,以高分通过考试,给他学历就完成了教育任务,令他一生有了保障,现在不是这么回事。在所谓“后物质世代”,人的追求发生了变化。有些人认为年轻人不满是因为在香港买不到房子,或者找不到高收入职业。其实对于当代年轻人而言,职业、收入、荣誉、地位都未必是首要需求。他们到底在追求什么,有什么期望,有什么梦想,这是一个还没有答案的问题。20世纪我们追求安居乐业、稳定保障;21世纪他们追求突破、挣脱、释放、创新。他们的事业观、幸福观、成功感、满足感都与上一代截然不同,已经是不一样的思想形态。

刚才提到的这种松散自由型社会,存在于过量生产及剩余购买力的基础之上,但是疫情过后或许又不太一样。从需求来说,疫情导致失业、减薪、停薪、购买力减退,市场必然萎缩,各国如是,这不是一两个月或一两年能够解决的。从供给来说,没有资金,投资意欲不振,供应链断裂,全面减产也是在所难免。形成看不到尽头的全球性恶性循环,是否出现新的常态还是未知数。疫情后社会将再次发生改变,更加高速变幻,模糊难辨。

面对变化,我们该如何自处?假如消极看待重重困境,也许会很悲观。旧的格局与旧的机会都已经成为过去,而新的格局正在形成。但是假如突破旧有思维的限制,积极看待全新格局,也许会发现处处都是新的机会、新的空间、新的起点。归根结底,自身的心态与眼光决定了如何对待全新环境。

社会正在剧烈变革。从每天的新闻报道中,我们可以看到世界各地致命的天灾祸害、冤枉的人为意外、莫测的经济危机、潜伏的战争隐忧、泛滥的贪污腐败、任性的议会纷争、难防的 恐怖袭击、难止的越境难民、到处的造假诈骗、不意的投票结果、凶狠的中美战争、突发的 社会动乱、凶狠的新旧疾病。种种乱象,仿佛看不见尽头。

我觉得科技对这些变化的影响很大,科技是人类为了自己的福祉创造的,拓宽人类感官的范围,超越人类的先天能力,探索人类的未知。那么,我在科技的三方面,都有些问题,想请大家思考一下。

第一, 人工智能。或者叫机器智能,是为了改善生活,还是为了替代人类呢?科技是否要发展到能替代一切,科技的作用是什么?

第二, 大数据。大数据能够统观全局,宏观统筹,但大数据需要我们奉献个人的数据才能成功,个人隐私是否不复存在。大数据将社会碎片化变为现实。很多“中心“机构正在消失 – 饭店、诊所、商店….这样下去,所有机构是否都将消亡。

第三, 线上社会。线上平台,带来突破时间与空间的无限交际,但它存在真伪难辨的问题。很多青少年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手机群组中生活。他只能接收到自己选择的信息,不喜欢的信息不会受注意;这还不够,他还会将这些信息编织成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就这样,整天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中,形成社会观、价值观、人生观。

人定胜天有没有边界和止境,这次新冠病毒,给全世界提出了拷问,真的可以人定胜天吗?如此小小的病毒,都能闹得全球不宁。科技与人性,谁来决定未来发展方向?这是人类必须面对的问题。

最后,社会变化到底是危机还是契机,我认为取决于个人素质。什么素质,我尝试描述一下:

首先,需要善于独立处事、善于捕捉窗口、善于创造机会、善于保护自己、善于不断学习。其次,需要勇于面对自己、勇于面对失败、勇于突破现状、勇于驾驭风浪。第三,必须富于关爱情感、富于乐观精神、富于进取态度。大家一定能够想到更多的。

谢谢大家!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