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终于成为冷战的柏林。从美国推出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到中国推出香港国家安全法，再到美国宣布香港不再享有高度自治，“揽炒”终于成功，但这场运动的第一受害者则是香港和香港人。香港本来可以游走于中美之间扮演特殊的角色并成为最大的受益者，如今却在中美“半冷战”第一场恶战中成为最大的受害者！成为中美对撼的第一个受害者！

去年在香港陷进火海之时，早在香港机场混乱和暴力的那一晚，我就警告过香港千万不能重复历史，这是香港最后重生的机会，否则香港会全盘皆输。我在一个香港不少学者的群里提出这样的忧虑和警告，群里一位教授竟然回复：“刘先生，这次不一样。” 当时许多人极其幼稚地以为革命已经成功在望。
 
这次的确不一样，这是香港“一国两制”的新时代。早在去年9月初，我的一位香港记者朋友，走遍全球无数的地方，就担心香港会进入恐怖主义时代。我当时也对香港的未来发出了以下的警告：

我五年前曾经说过“一国两制”如果成功是奇迹，8月31号是香港的转折点，是香港提前进入“一国一制”的转折点。从今往后，不管多少人告诉你香港依旧是“一国两制”，那是表象。所以你不喜欢，也只有选择出走。香港在这场对峙中，如果能够成为另一个新加坡就已经是万幸的了，即威权民主。即便要实现这一目标，香港暂时的沉沦已经不可避免，而且这一阵痛不会是短暂的，让我们开始适应新的动荡生活。

我们在自己挖掘的陷阱里断送一个自由的城市，在各方毫不退让下一步步地将香港推入火海。从2003年23条立法开始，香港回归中国就开始走上一条面对艰难现实的旅程。曾经有过令人怀念来自对立阵营短暂的相互让步，并促成了2012年的政改方案，但不幸的是这样的妥协并没有延续太久。从2008年以后开始，香港人对中国情感的变化，与2008年之后中国经济和政治的快速变化，两者之间相互交错发生了影响两地关系的裂变，最终因一个和台湾相关的事件引起的法律修订而让香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中国内部的变化让香港人所想象的未来失去了可能，对香港民主制度的期望却演变成暴力的泛滥和对独立的诉求，这让中央政府对香港残存的希望荡然无存。香港反对派不遗余力地前往全球各地游说来制裁自己居住的城市，更是不断考验中央的容忍度。美国出手制定香港人权法是挑动中国神经的一次举动，港版国安法则挥出了回击的一拳，在国安法正式通过的前夜，美国宣布香港不再高度自治，香港将有可能失去1997年以前所享有的独立关税区，打响了中美“半冷战”的第一场恶战。

香港何以走上这条不归路？这场战役最大的受害者，即香港和香港人是否可以避免这一最坏的结局？香港充满恐惧的时候是否也思考过对方的恐惧？从23条立法、到国民教育、到831香港特首的选举决定、到国旗国歌事件、再到反修例运动，为何大家都无法在帮助消除对方的恐惧，让自己获得更大的自由空间和免于恐惧的信心？是的，当权者手中拥有更大和更多的权力，应该主动伸出友善的双手和采取善意的行动，但期望变革的微弱一方是否也需要正视自己的行为和行动的结果？即便缓慢的向前移动，比静止不动和向后退步，特别是“揽炒”要好得多吗？
 
一年前因修例引发的动荡刚刚开始的时候，当我看到有人前往香港高铁站向内地游客宣传他们为走向街头是为了捍卫香港的自由，我在那时看到了微弱的希望，然而这个希望迅速被示威者里反中、对讲普通话者的排挤和攻击、对不同意见人士的暴力的丑陋行为所代替。当暴力冲击机场的那一晚，我不仅担心三十多年前的历史会在香港重演，而且那是一个和平的城市陷入暴力的开始。但在这座城市里，甚至过去20年中我认识的众多的有教育的、有经历的、成熟的一群人竟然无动于衷，不仅对暴力充满宽容和同情，而且竟然会如此坚信没有获得证实的示威者被杀、被强奸的种种假新闻。如此“反智”的行为，竟然在香港上演。我预感暴力最终会摧毁香港，并警告香港在暴力之后民主的进程可能就此终结，香港甚至连新加坡这种可控的民主都无法实现。

其实我们平心而论，香港在回归之后到底失去了多少自由？保证国家安全的23条长达23年在可见的将来都无法通过，最终却换取了比23条还要严厉的港版国家安全法？当“香港独立”不仅是口号而且成为行动之时，这个城市还想奢望什么样的未来？当香港葬身火海，你又如何确保对方不会恐惧？即便这样的忧虑和恐惧言过其实，但这座城市面对自己眼中的威权政府不也一样充满着过分渲染的恐惧和忧虑吗？
 
在香港生活长达20年的岁月里，我只有一次参加本地旅行团前往埃及，在抵达开罗时，对中国友好的当地年轻人见到我们时，兴冲冲地问我们，你们是中国人？团中的其他成员非常自然地回到，不，我们来自香港。这样的心态在香港过去20多年回归中国的旅途中，不仅丝毫没有改变，反而愈发强化。去年一位朋友带一个文化旅游团到中东，团员们在当地举起“香港光复”的口号，当地的导游反而质问他们，挥舞英美国旗、踩踏中国国旗，他们希望获得什么样的结果，他的这一番话令香港这些团员无言以对。
 
在香港人看来，内地自由空间的缩小，让他们更加忧虑自己的未来。但对香港来说，如果可以确保“一国两制”的顺利实现，就是确保香港可以和内地是不同社会的最佳保证吗？但是，现今的行动恰恰加速了这些恐惧成为现实。一国两制的空间其实是如此之大，它不应该是左或者右的两种极端选择。
 
如果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面对黑衣人的暴力和失去理智的行为，并由此带来极大的不便，为何就一定和他讲理呢？刚刚周末发生的律师被殴打不就是一个例子吗（请不要误解我，我绝无向恶势力低头的意思），我的一位土生土长的香港朋友（如今不强调这一句话都可能引起歧义），在中文大学被包围的那一晚，被切断了回家的路，他们想入住附近酒店，但居然有如此之多无法归家的避难者，酒店没有空房。出于无奈，他们被迫穿越被黑衣人的封锁线，在唯一通往家里的路上，我的60多岁的邻居被几个20来岁的年轻人拦截，在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之后要求报出名字，经过和屋苑的保安核对，这些年轻的示威者才准许他们回家。他们后来回忆起这一场景依旧无比愤怒，但是在那一刻你是否出于愤怒和冲动就出手呢？他们现在就是这次港版国安法的坚定支持者，他们只是希望香港和平与安宁。因此理性的退让和妥协是确保双赢的基础，如今却宁愿选择揽炒，其实有比保存自己的家园更为重要的目标吗？
 
在香港实施国家安全法的消息之后，香港咨询移民的人数激增。但今日我们环顾四周，哪里会是你的落脚地。我家人的一位中学同学，也是英国受教育，在香港也算是一个IT专才，去年对香港的未来失望移民台湾，在当地开餐厅。我的一位香港新闻界的朋友告诉我，他的朋友到台北也是开餐馆，但竟然星期日不开，因为要有生活质素，他感叹他们将在异地如何开始新的生活。那些从未在他乡异国生活过的人总是充满着浪漫的想象，在中美贸易战爆发之后，我有香港的企业高管朋友在旧金山晨跑时被人歧视地叫“中国佬”；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后，我有内地新移居美国的律师朋友在纽约中央公园跑步时被白人叫他跑回武汉。

从美国来到香港生活20年的岁月里，我最终选择在这座城市长留、安家、甚至准备在此退休，我在全球的经历告诉我，这座城市有太多让我们珍惜的地方了。但过去几年里香港的重要性不仅被内地一些人否认，也被香港人自己所否认。内地不少人觉得上海、深圳可以取代香港，却不知道香港的国际金融地位是如何打造的，离开了开放、自由、法治这些重要的因素，香港是不可能成为世界金融中心的。但匪夷所思的是香港的一些意见领袖竟然也会建议香港人移民台湾，用自己的英文帮助台湾成为国际金融城市代替香港，且不说香港人的英文水平是否足够高，同样的道理，台湾难道也可以超越现有的条件限制成为全球金融中心吗？
 
香港对于中国是如此的重要，它曾经是中国突破包围的一条通道，走向世界的一个窗口。今天的香港不仅仅是中国最重要的国际金融城市，借用美国学者沈大伟对中国发展的四条道路的分析（新极权主义道路；强硬威权主义道路；柔性威权主义道路；和“半民主”道路），香港更应该是中国走向软性威权、“半民主”道路的一个试验场。这个试验场的成功与否不仅是香港人的福音，而且是中国人的福音，可以让更多的中国人看到一个民主和自由的香港的价值，看到一个稳定和有序的香港的重要性。在过去20年里我们开设了针对内地企业管理者的专业管理课程，不仅传授西方的管理经验和香港在东西方的世界中如何架设相互理解的桥梁，而且正是通过这些努力，让多达15000多位来自内地的专业人士看到不一样的香港，看到香港的真正价值，看到了他们以往没有看到的香港美丽的一面。
 
请不要误解我！我们当然需要思考为何一些年轻人会如此无奈和绝望。但从香港的角度思考，香港为何会在这场博弈中，从一个赢家变成输家？面对一个强者，弱势的一方需要思考如何用大智大慧化险为夷。别忘了，即便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面对美国发动的贸易战也需忍让三分！即便面对强大的苏联，芬兰也可以从中找到与之相处之道。我并不认为“芬兰化”是个贬义词，这是学会与强者相处并且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处世之道。此时此刻，当香港走向悬崖边的时候，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更多的智慧。在这最艰难的时刻，如果我们依旧用以往的思维来左右我们的行为，我们无疑会被历史所抛弃；如果我们依旧被对抗的思维所左右，我们将继续摧毁这座美丽的城市，东方之珠的陨落指日可待！

香港需要继续在自由和开放，稳定和秩序中重新出发；必须在“开放社会”和“秩序社会”中找到平衡点，在这其中有着巨大的空间和无限的可能性。孟子曰：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在香港国家安全法律就要实施的这一刻，拥有权力的一方需要明白香港持续保有以往的言论自由、新闻自由、结社自由、学术自由，以及资讯的自由流动和法治的独立公平公正，是香港获得免疫力的最基本保证。有如中国刚刚颁发的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意见，从立法上赋予私有财产和公有财产平等的地位，以及减少政府对市场资源的直接配置和微观干预，中国也可以给予内地民众类似香港人的自由空间，这本身就是解除香港人疑虑的最好方式。而香港人必须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如果香港在“一国两制”的条件下可以找到与中央妥协与和解之路，并且渐进式地逐步走向民主，那才是香港得以继续辉煌的希望！

（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