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2019年毕业班的同学：

非常欢迎大家从全国各地来到香港大学参加毕业典礼，这是为你们在港大ICB的学习旅程画上一个完美的休止符。请接受我对所有在场和不在场的毕业同学的衷心祝福。

在这个快乐的毕业季，作为一个终身学习者，你们和应届毕业生或者全日制学生不同，没有面对职业选择这一急迫的问题，然而我相信跨过你人生路上的又一个里程碑，你同样会面对人生路上的新选择。这就是我今天致辞的主题：选择。

或许没有比「错乱」可以更好地描述我们今日所处的世界。30年前，在冷战结束后，我们曾经无忧无虑地以为全球化的趋势会给我们带来无限的机会，并将其视为告别贫穷和实现世界大同的良方；我们曾经天真地以为经济的繁荣必然为我们的自由创造广阔的空间。然而事与愿违，我们刚刚开始品尝自由的滋味，但民主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全球的管治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危机。我们曾经臆想世界不再被各式主义，不管是左翼或者右翼的主张所左右，我们的社会更不会因此而被残忍地撕裂，但这一切都没有实现。相反，我们面临曾经相对有序的国际秩序正陷入失序的状态，这甚至比冷战时期还存在更大的不确定性。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将走向何方，即便这座和平的城市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着不安、无奈、和暴力。

早在2006年，当时即将卸任联合国秘书长的安南，在联合国总部向多国领袖发表告别演说，他形容「不公的世界经济、世界失去秩序、和普遍藐视人权法治」是世界三大问题，他感叹在其任内这些问题非但未能得到解决，反而更见尖锐。然而所有这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无解，却愈发严重。

这是一个令人焦虑的时代，你带着不安的心情跨进了港大ICB，渴望为自己的知识焦虑症寻找治愈的良方。我相信你在专业和管理上的疑惑或多或少已得到某种程度的解答。但此时此刻，在结束港大ICB的这段学习旅程之际，你或许面对更大的困惑，因为2019年可能是一个更加混沌的时代的新起点，30年前世界巨变后所有浪漫的梦想已经被不安所取代。

因此你同样面对毕业季的选择，这不是职场上的选择，却远比职场的选择更加重要，这是人生的选择。当世界开始选择孤立、选择对立、选择封闭、选择压制、选择威权、选择暴力，你不应该选择沉默。英国18世纪哲学家埃德蒙‧柏克说过，「邪恶之所以得逞，皆因好人无所作为。」

没有在此时此刻比煽动仇恨、制造恐慌更加危险的举动了，我们不可以极端，但也不可以犬儒。我们不能只是袖手旁观，抱怨这是一个缺乏公平的时代，这是一个贫富悬殊的时代，这是一个社会撕裂的时代，这是一个极端充斥的时代，这是一个缺乏自省的时代，这是一个缺失未来的时代。我们必须思考如何透过一己之力，用行动做出改变。

我们不可以只有立场，而不管事实；我们不可以只讲认知，却牺牲真相。而要改变这一切，没有比开放的心态更加重要的了。我们已经目睹众多的国家、众多的政府、众多的党派、众多的群体、众多的政客都在选择相反的方向，只顾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他人，而无心停顿下来倾听另一方的声音。我们在高科技迅速发展的今天，在信息无远弗届的时代，反而陷入了开放的困境，陷入了自己的同温层而无法自拔。这犹如社会学家鲍曼所言：「把自己锁进同温层，听他们自己的回音，看自己的倒影。」

而鲍曼早在2007年，就在他的著作《流动的时代：生活于充满不确定性的年代（Liquid Times: Living in an Age of Uncertainty）中探究了为当代生活带来深刻影响的不确定性，揭示了全球金融危机发生的深层原因。但华尔街十年前掀起的全球危机又有谁为此负责？金融与资本的过度扩张正在中国掀起新一轮的社会动荡与不安。而全球政治从未像今天这样，竟然是比谁更怪异、比谁更极端。以往被视为榜样的发展模式和治理模式都遇到了空前的挑战，所有的坐标和参照系都已经支离破碎。这的确是个混沌的时代，我们曾经视为善和恶的标准、是和非的标准已经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而不同世代之间的鸿沟、不同地域之间的隔阂、不同政见之间的对立、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却愈演愈烈。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坚守我们道德的底线。你们来到这里，作为一个终身学习者，我相信你们不仅仅只是获取改变你企业和你自身命运的知识。这无疑是终身学习提供给你们向上移动的力量，也是教育的意义，但我想教育的本质不应该仅限于此。我们需要根植于内心修养的自醒，不自盈大的自谦，无需他人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自律，以尊重为基础的自信。

所以追求自我提升和完美的过程，必然给你的生活质量增添难以忘却的精彩。欲望是无止境的，并且会令你失去理智，更不用说以欺骗、中伤、恶行而出卖自己的良知和灵魂。如果我们更看重过程，而非结果，我们知道失败其实是一件平常事，成功反而是一种意外。苏格拉底有句名言，「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你们跨进港大ICB的第一天，我曾告诉你们，请不要到这里来寻找成功的方程式。我们在课堂上总希望寻找正确的答案，但现实生活中正确的答案却是如此稀缺。为此最重要的是，你们在这里获取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看问题的新视角。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中就提醒我们，「在那些没有信心靠自己的奋斗找到前途的人们当中，很难找到独立的精神和坚强的个性。 」

即便身处这个不确定的时代，你们依旧可以找到不确定性中的确定性。德鲁克说过，“The greatest danger in times of turbulence is not the turbulence; it is to act with yesterday's logic.”（在动荡的年代最危险的不是动荡本身，而是以过去的思维去应对）。

在你们完成在港大ICB的学习旅程之际，我希望借这个机会与你们共勉：迷茫的时候多一些想象；成功的时候少一些傲慢。乐观的时候多一些忧虑；悲观的时候少一些抱怨。正如老子所言，「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再次祝贺你们。谢谢大家。

（文章根据刘宁荣教授在香港大学SPACE中国商业学院2019毕业典礼上的演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