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学中国商业学院
历史的吊诡——刘教授2017年3月开学典礼致辞
返回2017年3月25日
非常欢迎大家来到香港大学,出席我们港大ICB的春季开学典礼!
香港大学1911年正式成立,香港大学已建校106年。香港大学SPACE学院是在1957年的春季正式走进香港社会,也走过了60年的历史;港大ICB是2010年的7月1日正式成立,刚刚走完6年——106,60和6,是个非常有趣的数字,港大ICB是香港大学这个社区里面一个非常新的学院。
香港大学106年的发展历程,倚靠科研与教学并重,成为一所全球知名的大学,屹立于世界。任何一所大学、一个企业,都需要经过历史长河的涤荡才能建立起品牌。所谓的“速成”、“走捷径”,是很难真正做好教育,获得成功的。香港大学之所以能够奠定科研和教学的地位,当然也是得益于学校一直提倡的独立自由的学术氛围。在这里,我们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非华裔学者占比50%。
港大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与众不同的特色,就是香港大学SPACE学院。学院于1956年正式批准成立,1957年开始运营,它不仅是香港,也是整个亚洲的大学中设立的首间校外课程部。60年来,香港大学SPACE学院扮演着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提供了很多大学本部并没有创立的学科,包括1957年开设了香港首个法律课程,奠定了后来的香港大学法律系并进而成为今天的法律学院。香港大学SPACE学院也于1967年在香港,包括整个亚洲,首先设立管理课程。今日香港的很多知名人士曾毕业于该管理课程文凭班,包括像前立法会主席范徐丽泰、国泰航空的首位华人高管张永霖等等都是毕业生,它也是今日MBA课程的“老祖宗”。
港大ICB的成立也是基于教育如何服务于社会的想法,在中国快速发展的过程当中,我们如何能够从中贡献一份力量,教育当然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所以我们本着这样一个想法进入中国内地。今天有将近两百六七十人坐在这里参加开学典礼,现在每年我们有约1500名新同学加入,这背后其实经历了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香港大学作为一间百年名校,非常重视维护品牌声誉,不容有失。另外,由于社会文化、教育体制的差异,港大ICB这个品牌,在内地也曾遭到很大误解,甚至误以为我们是满足个人利益的盈利性企业。经过短短六年的发展,很多同事的不懈奋斗,足以证明,我们的招生不以牟利为目的,不因金钱而扭曲。我们的同学已经达到了上万人,从当年只有一个课程,到现在有20个课程。今年我们又设立了香港大学SPACE企业研究院,希望能够为企业决策高层,带来一些全新的课程,让这些企业家们具有不同的前瞻和视野。
港大ICB创建的时候,特别强调8个“I”:Innovation(勇于创新)、Imagination(具想象力)、Independence(独立思考)、Interdependence(相互协作)、Interaction(互动交流)、Internationalisation(具国际化)、Integrity(诚信至上)、Impact(具影响力)。其中,Integrity(诚信至上)尤为重要,做教育必须抱诚守真,企业也要讲诚实守信。我们希望能够培养一批讲诚信的企业家。
很多时候,内地的同学都觉得港大ICB的开学典礼“非典型”,其中一个缘由就是我的开学致辞属于“非典”。上一次开学典礼,我讲的是“2016:全球化的终结”。今天是2017年的第一个开学典礼,那2017年到底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呢?这个时候我想起了90年代美国学者福山写的一本书《历史的终结和最后一个人》。福山写这本书的时候,苏联与东欧已经解体。那时福山说,在共产主义瓦解之后,自由的资本主义将最终在全球获得胜利。
此话过去未及30年,我们今天可能要问,西方民主的终结是不是已经开始。自特朗普入主白宫以来,我们看到的美国令人心生恐惧。号称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的总统,现在可以说拒绝媒体的监督。这让人想起了杰斐逊的名言,“如果由我来决定我们是要一个没有报纸的政府, 还是没有政府的报纸,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甚至小布什也说,“我们需要独立的媒体要我这样的人问责。”
特朗普一上台做出第一个举动就是歧视对待移民, 而移民是今日美国富强的缘由之一。但特朗普的“禁穆令”很值得玩味,禁令中没有包括他在中东有大量投资的沙特、巴林;反而是伊拉克这样的一些美国盟国被限制。这样的禁令之下,有印度裔的IT移民被枪杀,拳王阿里的儿子因为名字中有穆罕默德入境被盘问数小时,前挪威首相因曾去过伊朗被反复盘问。一个一向标榜民主的国家这样的所作所为,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这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历史的讽刺。
这让我想起了另外一本书《第三波:20世纪后期的民主化浪潮》,作者是福山的老师亨廷顿。根据亨廷顿的总结,迄今世界范围内主要有三次较为集中的民主化浪潮:第一波是在1828年到1926年间,源于美国和法国的革命;第二波民主浪潮是在1943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夜开始到1962年;第三波始于1974年葡萄牙康乃馨革命,独裁政府被推翻。几年前北非燃起的街头革命,就是茉莉花革命,被很多人看作第四波民主潮流的开端,以为它将会改变整个中东地区保守的政治形态,然而事与愿违,除了今天的突尼斯勉强进入所谓的“民主”体制外,其他国家都失败了。而几年后的今天,特朗普上台,英国脱欧,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选、以及荷兰大选中的极右势力抬头,却让我们看到历史的逆转。
我们必须正视这些政治事件背后的社会问题。今天的世界里,互相矛盾的事情不断发生。在支持特朗普的人群中,就有美国的华裔,他们恼火于非法移民“空吃福利”占便宜。可是,当反移民浪潮在美国发生的时候,最终可能的受害者会是谁?应该讲绝对不会是大力支持特朗普的极右白人,而受害者最终可能就是少数族裔,事情已经发生在印度人身上,难道它就不可能发生在华裔身上么?不要忘记,华人曾经有一百多年由于“排华法案”不能进入美国。我们往往将我们喜欢的人推上了权力的高位,以为他们会保护我们的利益,然而最终不但不能改善我们的生活,反而却会损害我们的利益,这是个非常吊诡的现象。
第四波民主浪潮“退潮”了、美国的特朗普现象、俄罗斯普京的“常青”、日本安倍修改自民党章程延长任期、土耳其欲修宪赋予总统更大权力,所以今天在全球发生一个新的逆转现象,独裁专制正成为新趋势。如今发生在全球的独裁专制的风气正在抬头,这不得不让我们深感忧虑。在这样一个全球的变动当中,是谁让这些“专制者”拥有更大的权利?我们自认为手中有选票,可以找到一个“仁慈的强者”来引领我们。那些美国平民百姓不就是想透过自己手中的选票,把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吗?支持特朗普的就有那些蓝领工人,可是这群人今天在美国已经被遗弃了,是在一个所谓的去工业化的过程当中被抛弃了,去工业化导致大量的企业外移,包括转移到中国。然而特朗普的政策是不可能把海外的这些工作带回到美国的,因为这些工作已经不可能回到美国了,因为有些工作已经被科技所替代,这些美国蓝领工人是无法在新科技发展之下应对新的挑战!所以特朗普实际上是在撒谎,把一切归咎于国际化。这难道不是历史的吊诡吗?
芝加哥大学教授弗里曼早在1962年写过一本书叫《自由与资本主义》。他是凯恩斯主义的极力反对者,认为政府不应对市场有任何干预行为,而应完全放任自流。他认为当政府拥有生产资料的时候,我们每个人就会失去手上所拥有的自由的权利,甚至我们自由发言的权力,都会受到限制,因此是应该完全的市场化。
但我们不禁要问,在美国这个如此自由的社会里面,今天除了总统,我想问大家,另外一个最大的掌权者是谁?是华尔街啊!那岂不就是放任了资本主义的一个典型结果么?所以当美国大众选民极力将权力从政府手中拿走的时候,权力其实不外乎是落入华尔街的这群资本家手里,特朗普重新将金融危机之后几乎所有对华尔街的监管都要取消了,所以这又是个吊诡的现象。我们究竟该往何处走呢?
最近两天我在读新出版的这本书,中译本叫《人类大命运─从智人到神人》(大陆译《未来简史》),作者是一位以色列的大学教授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他的另一本书叫《人类大历史》(大陆译《人类简史》)。大家有没有听过”智人”这个概念?可能我们在华语世界里没怎么用这个词,智人与直立猿人之间是不同的,我们通常都说我们都是北京猿人的后代。现在基因证明猿人跟我们今天的人完全两码事。所以猿人跟智人都属于人族,但是智人跟猿人没有关系。在《人类大命运》这本书里面,赫拉利谈到的一点就是,当我们今天谈主义的时候(共产主义、社会主义、自由主义、资本主义),这些主义在未来的争论里面可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下一个最重要的一个主义就是 “数据主义”。我们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问问大家,人类长时间以来最担心的,或者对我们人类生命造成最大的威胁的都有哪些?战争、疾病、天灾、饥饿,但今天死于饥饿的人少于死于肥胖的人。艾滋病曾经让我们感到非常恐惧,现在也控制住了。大家也知道战争太可怕,但是战争不像以前那样给我们生命带来毁灭,还有疾病和饥饿也不像以前那么可怕,虽然每天我们都能听到很多人死于癌症。
我们已进入一个新世界,这个全新的世界就是因为两大技术造成的,一个是基因工程,基因工程使得我们免遭疾病和饥饿的恐惧。1974年联合国粮农组织第一次的全球粮食会议在罗马召开的时候,曾预测全球将会面临粮食短缺与饥荒,尤其是中国将无法喂饱中国人自己,这是1974年的预言,可今日全球的粮食是供大于需, 这当然要拜赐基因技术了。当然,《人类大命运》这本书也只不过是预言。这本书的预言是否准确尚未可知,但是它告诉我们,数码主义可能成为未来生活的主宰。人类追求科学追求长生不老,目的是追求极大的幸福和及时行乐,希望每分每秒都快乐。数码主义产生的新技术手段,让人类可以获得新的快乐。人类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但人类不断追求科技进步的时候,最后演变为人不再被自己而是被数据所控制。人类,不过是演算法中的一部分。
未来研发不再是纺织品、汽车、武器;而是研究躯体(body)和意识(mind)。当有一天脸书(Facebook)、谷歌(Google)的数据比我们自己更加了解我们自己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民主和自由的市场就完全崩溃了。为什么?因为我们所创造出来的机器是没有意识的,意识并不能随着这样一个技术的进步得到发展,最终我们就像科幻片里面预言的那样人类可能失去了控制。所以这不也是历史的吊诡吗?
其实2017年吊诡的现象无处不在。2017年香港也发生一个吊诡的现象,就是现在进行的特首选举。香港普通百姓想追求一人一票的选举,大前年的“占中”试图推翻人大常委会的8•31决定。8•31决定的一个基本的前提是可以让香港人有一人一票选举,但是原来的选举委员会变成提名委员会,候选人必须达到601票才能进入最后的选举,因此被称为“筛选的民主”。如果当年通过了8•31决定,这是个非常不完美的,甚至称不上民主的一个选举方案,但是总比今天依旧是1200人的小圈子选举要好多。而最吊诡的是,当大批的年轻人走在街头的时候我是同情的,当他们走在街头并想带来改变的时候,最后所得到的结果是今天这个维持原来1200人的选举,那获益者是谁呢?获益者就是那些特权者,包括试图造王的泛民主派,以及他们极力反对的香港地产霸权、香港富有阶层,甚至香港的专业团体。
我突然就想起爱因斯坦的一句话,“很少人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世界被太多的谎言掩盖,被太多的误会所干扰;我希望诸位来这里学习,最重要的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用心去感悟,只有这样你才可能更加接近一点点真实。今天大家听了我的分享,好像有点沉重。其实我心里面是一个浪漫的悲观主义者,但呈现的是死硬的乐观主义者。
最后,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下《人类大命运─从智人到神人》这本书的结尾,因为它可能预示我们人类的未来。
“这个世界的变化速度比以往更快,而我们又已遭到巨量的资料、想法、承诺和威胁所淹没,人类正逐渐将手中的权利交给自由市场,交给群众智慧和外部演算法,部分原因就在于人类无力处理大量资料数据。过去想阻挡思想言论,做法是阻挡资讯流通。但到了21世纪,想阻挡思想言论反而靠的是用不相关的资讯将人淹没。如今我们已经不知道该注意一些什么了,经常浪费时间去研究、辩论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在古代,力量来自有权取得资料。到今天,力量却是来自知道该忽略什么。所以面对这个混沌世界的一切,我们应该注意什么呢?
如果想的是几个月,注意的可能是当下的问题,像是中东动乱、欧洲难民危机、中国经济趋缓。
如果想的是几十年,注意的是全球暖化、社会不平等日趋恶化,以及就业市场的破坏。但如果把视野放大到整个生命,其他的问题和发展的重要性都比不过以下三个彼此息息相关的发展:
第一,科学正逐渐集合在一项无所不包的教条之下,也就是认为所有生物都是演算法,而生命就是在进行资料处理。
第二,智能正在与意识脱钩。
第三,无意识但具备高智能的演算法,可能很快就会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必须将眼光放得更长远。学习的目的其实就是了解过去的历史,以及观察未来可能发展的走向,虽然我们预测的不一定成为事实,但是我们必须了解,我们人类可能正步入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全新发展框架,而这对人类社会的冲击才刚刚显现。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