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学中国商业学院ESG中心主任、亚洲开发银行价值链与循环经济国际顾问施涵博士出席【ICB新视野】第二期直播，并带来主题为“可持续发展：ESG与绿色复苏机遇”的深度分享（一）。

今天我非常荣幸地参加我们香港大学中国商业学院智见分享栏目「ICB新视野」的高端交流。我将从三个方面展开今天的讨论。

第一，从ESG兴起的背景出发，对企业在增进社会公平与发展和应对环境挑战中所发挥的作用，进行重新的定位和认识。

第二，绿色复苏的核心是绿色经济增长，也就是用绿色经济增长，来弥补三年新冠疫情造成的经济损失。绿色经济增长与中国式现代化有一个重要共同点，就是从原先追求数量发展的模式，向高质量、可持续发展模式转变。

第三，现在我们基本迈出了疫情阴影，ESG和绿色复苏成为许多政府政策热点。ESG和绿色复苏会给企业带来哪些机遇和挑战？企业如何更好地应对新的形势？这也是企业管理人员关注的重点。

ESG概念兴起的背景

首先谈谈ESG概念的兴起。我与很多港大ICB的学员或老师交流ESG话题时，深切感受到大家对ESG概念有十分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ESG概念是西方推动的，用于制约中国企业发展赶超西方的重要工具。也有不少同学比较客观地认为由西方国家机构主导的ESG标准和评估方法，与中国企业当前的发展阶段不相符合，需要谨慎推进。

图1 1950年以来全球经济、社会和环境呈现指数型变化

首先我们从ESG概念产生的历史背景说起。上图反映了一个总体趋势，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特别是从1950年起，世界人口数量、GDP、能源消耗、交通、旅游业都呈指数形式发展，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真正意义上的拐点。同时自然资源消耗及污染物排放也随之发生指数型增长。

图2 人类活动的影响突破地球安全运行范围的边界，地球进入新的地质时代“人类史”

2009年《自然》杂志发表的关于地球安全运行边界的一篇学术文章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篇文章展示，人类社会已经在9个方面中的3个方面突破了地球安全运行范围的边界，进入警戒区，并发出了红色警告。这三个方面，第一是生物多样性丧失；第二是氮循环，即大量使用化肥破坏了地球氮循环平衡；第三是气候变化。

在人类活动影响下，1950年以来地球已经从长达一万一千年的“全新世”，进入到一个新的地质年代——“人类世”。人类凭借自身单一物种的力量，改变了整个地球的多种物质循环，包括氮循环和碳循环，并改变了地球自身运行的规律。但一些科学家恰恰对人类改变自然的巨大成功提出了严峻的警告。因为过去一万一千年的“全新世”，恰好是地球历史上温度最为稳定的时期，人类文明的诞生也得益于此。但后来，人类破坏了这种平衡，从而开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环境挑战。未来的地球能否维持像过去一万多年“全新世”时对人类友好的生存环境，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挑战。

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单纯追求经济增长。企业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长期系统地把环境成本和社会成本外部化。工业革命以来，这个增长模式一直运行良好，为企业创造了更多的利润，政府获得了更多的税收。为了缓解上述经济发展模式所带来的环境污染与社会不公问题，政府承担环境保护的主体责任，政府与非政府组织重点解决社会公平的问题。但是随着二十世纪中叶人口的迅速增加，人均财富的快速增长，也意味着自然资源消耗与环境污染排放出现指数型增加。因此，过去十分成功的经济发展模式难以为继，开始面临重大挑战。

企业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把环境成本与社会成本外部化。然而外部化的环境成本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变成由整个社会来承担，特别是由低收入阶层不成比例地承担更大的代价。例如垃圾焚烧厂或燃煤电厂附近地区，由于住宅价格较低，往往是城市较为贫困的家庭聚集地。反过来如果改善环境质量，低收入阶层也会更大比例地享受到环境改善的成果。所以说，“环境保护是最普惠的民生“是十分正确的。

图3 全球排放的温室气体将长期影响地球的未来平均气温

气候变化是讨论环境成本外部化的严重后果一个很好的例子。每年全球因为使用煤炭、天然气、石油等化石燃料，向大气层排放超过360亿吨的二氧化碳。1吨二氧化碳体积，就如图3那个黑色球体。我们每天都要向大气层排放1亿吨二氧化碳，未来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会持续产生温室气体效应。然而，我们目前生产和消费活动所排放的二氧化碳，基本没有付费，也就是我们国家的碳价接近于零。

迄今为止，全球气温比工业革命前上升超过1.1度，全球变暖的后果日益明显。例如，2022年6月以来，巴基斯坦遭遇季风强降雨并致全国四分之三的地区引发洪灾，三分之一国土被洪水淹没。巴基斯坦并不是主要温室气体排放国，却不成比例低遭受了气候变化的负面后果。2022年底在埃及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大会（COP27），首次通过了为补偿发展中国家不成比例遭受气候变化的损失和损害(Loss and Damage)专项基金的相关内容。与过去不同的是，中国作为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第一大国，这次被一些发达国家列入了需要向新设立的损失和损害(Loss and Damage)专项基金提供资金，而不是接受援助国家的名单。

图4 联合国是推动ESG概念诞生的主要力量

ESG概念是如何诞生的？

提出ESG概念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2000年，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发起成立了联合国全球契约(UNGC)，旨在推动全球企业加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进程。他明确指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这个国家或地区的企业充分参与。推动企业实施可持续发展十分关键，又充满挑战。

在安南的倡导之下，2004年联合国全球契约第一次探讨如何促进把ESG准则纳入金融机构的投资决策中去，也就是推动ESG投资。ESG概念第一次正式出现在2004年联合国全球契约主导发布的《Who Cares Wins》研究报告。该报告指出，在一个更加全球化、相互关联和竞争激烈的世界中，管理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ESG)问题的方式，是公司成功所需要的整体管理质量的一部分。在这些问题上表现较好的公司能够增加股东的价值。

2006年4月，联合国全球契约和联合国环境署金融倡议(UNEP FI)共同发起成立了负责任投资原则（UNPRI），这标志着正式推动金融机构把将环境、社会和治理（ESG）因素纳入其投资决策，这是全球企业实施ESG的开端。

所以ESG概念并不是某一个西方学者或者西方国家创立的，而是在联合国主导之下所提出，并加以推广应用的。先有ESG投资，然后才是把ESG推广到所有企业的经营管理中去。

图5 ESG作为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方法与途径

其次，ESG只是一种管理手段或途径，实施ESG的根本目的是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一个企业的可持续发展都需要其经济、环境、社会子系统取得平衡和协调发展。而要实现企业经济、环境、社会的协调、均衡发展，就首先要求该公司具有良好的治理结构。图5提纲挈领地展示了ESG在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中的作用与位置，也揭示了公司财务报告和ESG报告共同构成了企业信息披露的主体。

图6 从公益慈善到企业社会责任再到ESG的发展演变过程

全球层面上，经厉了从公益慈善到企业社会责任（CSR），再到ESG三个发展阶段。有关企业社会责任（CSR）的理论探讨和商业实践相对较长。1970年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Friedman）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经典文章，宣称企业最大的社会责任就是合法地为股东赢取最大的利润。相比之下，ESG概念诞生的时间不到20年，但由于战略性地运用金融机构和投资者的杠杆撬动作用，全球层面上得到快速发展与应用，其发展势头已经在过去三年新冠疫情期间超越了企业社会责任。

比较而言，中国企业对CSR和ESG等概念的认识与实践具有自身的特点。迄今为止，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圳证券交易所只正式发布了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指引，但没有像香港交易所那样强制要求其上市公司发布ESG年度报告。只有接近30%的A股上市企业发布企业社会责任报告，很少发布ESG报告。中国上市公司表现出的另一个特点，还有相当数量的上市公司，把公益慈善与企业社会责任等同起来。点击一些企业官网上的企业社会责任标题，就会自动跳转到该公司的公益基金会网页上去。

为什么全球对ESG的关注快速超越了CSR？

图7 全球2004年以来搜索CSR和ESG概念的频度变化

图7反应了2004年以来谷歌对全球范围CSR和ESG概念搜索趋势变化。下面红线代表全球范围内，ESG关键词在谷歌的搜索频次。上面的蓝线是搜索CSR，即企业社会责任的频次。在新冠发生以来的三年中，全球对ESG的关注迅速超过了对发展历史更加久远的CSR的兴趣。

为什么全球对刚刚出现不到20年的ESG概念的关注会在三年疫情期间快速超越对CSR的兴趣？这是一个既重要又复杂的问题。

第一，CSR主要是强调企业从内到外的责任，也就是企业如何才能对外部社会产生较小的不利影响。而ESG除了关注企业减少对环境、社会的负面影响外，更加强调外界宏观环境的变化对企业经营产生的风险。也就是，在“从里到外”（即从企业到社会）基础上，又加上了“从外到里”（即从社会到企业）。这个差别非常重要。CSR更加依赖企业自觉自愿地履行其社会责任，ESG更加突出外部宏观社会与环境变化，对企业正常运行和盈利性所造成的影响。

每年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风险报告，最为权威地反应了商界、政界领导人对全球经济与商业发展所面临的最大风险的判断。如图8所示，2015年以来，环境风险，特别是全球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迅速超越了重大政治和技术风险，成为全球企业面临的最主要挑战与风险。这也是ESG在跨国公司为代表的企业界迅速崛起的深层原因之一。

图8 全球风险报告识别的近期主要风险变化趋势

第二，CSR和ESG之间另一个重要差别是其推广实施的对象和途径不同。CSR的实施重点针对那些对社会和环境产生较大负面影响的企业，而ESG的推广是从对实体企业具有很大杠杆效应的金融机构抓起。

金融是经济活动的血液。从把ESG准则纳入金融机构的投资决策，也就是积极实施可持续金融，证明可以更有效地促进非金融企业采纳和实践ESG准则的进程。

图9 推动金融机构实施ESG来带动全体企业实施ESG管理

第三，与企业社会责任相比，ESG清晰地包括环境、社会、治理三个方面的行动，特别是明确了公司治理（Governance）的意义和作用。随着ESG实施的深入，大家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公司治理对其推进ESG的进程与效果具有决定性作用。如果我们今天重新提出这个概念的话，它应该是GES，也就是“公司治理、环境和社会“。这就是香港交易所在推动企业实施ESG的过程中，越来越强调上市公司董事会的作用和效果。从相对程度上讲，实施ESG在企业是”一把手工程“，提高公司董事会和高层管理人员对ES的认识和重视，显得越发重要。

在中国实施ESG的必要性与迫切性

综上所述，ESG包含了社会层面和企业层面的双重内涵。从社会层面来看，原来的经济发展模式已经无法解决当前社会所面临的环境和社会严峻挑战，ESG就是指当前全社会推动企业从环境、社会问题的产生者向其解决者转变的根本手段。从企业层面来讲，ESG是有效评估和管理外部宏观环境的变化对企业造成的重大风险和机遇的工具和框架，这是一个帮助企业有效管理与公司治理、环境和社会相关的风险和机遇，创造长期价值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途径。

所以，ESG并不是一种西方国家主导的用来限制发展中国家产业发展的工具和手段。ESG的实质是，当一个社会在企业的发展过程中，其相伴产生的社会问题与环境问题无法通过原有模式来加以解决，而必须从源头上减少企业对资源环境的破坏时，ESG是在这个发展阶段所兴起的概念与方法。ESG也要求企业不再是社会不公的助推者，而是成为促进社会公平与发展的重要力量。

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企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建立适合中国情况的ESG管理体系，已经成为一项十分紧迫的任务。第一，要实现习总书记倡导“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就必须要求企业内部化其产生的环境成本，也就是说在企业实施ESG是全面实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前提。环境成本外部化等于说企业不需要承担治理自身污染的责任，而是由自然环境无偿降解或由其他社会成员来承受，那么绿水青山就无法实现其经济价值，也就无法变成金山银山。第二，实施ESG是帮助面向海外市场发展的先锋中国企业的有力拐杖。开展ESG管理与信息披露，是化解西方媒体对中国企业在环境保护、人权与劳工保护等方面长期负面宣传的有效手段。第三，实施ESG可以帮助中国企业加速向绿色低碳经济转型，可以有效助力企业实现可持续发展，帮助企业打造百年老店，行稳致远。第四，加快在上交所和深交所开展上市公司ESG信息强制性披露，有利于识别和管控上市公司ESG风险，有利于保护广大中小投资者利益，有利于中国资本市场的长期健康发展。

总而言之，在我国企业实施ESG既十分必要，又非常迫切。当前，国际ESG标准与评估体系正在经历快速的发展，中国机构和企业迫切需要加入到ESG有关的全球规则制定过程中，这样才能减少未来全球ESG话语权为西方发达国家所主导的不利局面，也可以为中国企业实施全球规范的ESG体系奠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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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整理自施涵博士在“ICB新视野”活动演讲录音，文中图片来自于讲者PPT。